831.
一般来说,一部小说里最不真实的角色就是那个叫“我”的家伙。
这个人跟作者本人的差距不会小于49年前和49年后的《新华日报》。
以此前提到的作品为例,那么多个王二,他们的所作所为跟云南那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王小波基本不沾边。
那个渡边彻,他的冷静程度也绝对不是一个20岁的人能达到的。
作者有意无意都把现在的自己代入作品,美化了当年的自己。
但这回我要违背文学常识,说一下当年真实的我。
以上提到的那些言论,我也说过,而且说得还相当真诚。
我是真的为911高兴。
由此可以得出一个结论:2001年的时候,我还是一个S B。
832.
这一点事实俱在,不容否认:我高中时就熟读《中国可以说不》。
如果这还不够,我连续集都买了。
大使馆被炸,我又贴传单又拒喝可口可乐闹了好几个月。
911发生后我每次出去喝酒都跟人讨论国际形势。
“阿富汗,美国打不下来啊。”
当然了,当时我的脑子也没全坏。
始终有那么一点理性,像针尖一样在时时提醒着我:
98年游行,砸的店全是中国人开的。
可口可乐,全是中国产的。
假如哪天我在网吧上网,忽然有个柬埔寨人闯进来大叫:“打倒红 色 高 棉背后黑手,为x百万同胞复仇!”,然后扯开衣服露出一排雷管,我会不会觉得自己死得罪有应得?
833.
我其实早就认识到自己是个S B,但是又不好意思承认。
我只是步步后退,同时给以前的自己找些借口。
爱国热情可嘉啊,形势使然啊什么的。
毕竟以前的自己也是自己,什么样的往事也是自己生命的一部分。
否定自己的决心很难下。
你看那些49年毅然回国又侥幸没被整死的人,现在说起来还不都是“青春无悔”。
834.
我最终能抛弃虚伪,还要感谢两位哲人的帮助。
这两位哲人大概加起来有一百四十岁,姓名不详,职业不祥。
说实在的,要不是那天我在广场抽烟愣神,我根本就不会注意到他们。
我看到他们时,老哥俩正在那里面对面进行着激烈的讨论。
论题是这样的。
一个说某事是某人的发起的,另一个说不对,是他老婆发起的。
如果这是在讨论一场房事的始末,这种老骥伏枥的精神是令人敬佩的。
不幸的是他们讨论的是文 革。
最后还打起来了。
835.
我看着白发与假牙齐飞的壮观场面,抽了三根烟才走。
我终于明白:如果老是找借口骗自己,最后真的会把自己骗成个傻子。
我不想一把年纪活在狗身上。
如果硬要说大学四年我在智力上有收获,大概这就是唯一一个吧。
836.
老崔搬出宿舍的前一天晚上,我们又喝酒,很多人都喝醉了。
我半夜胃难受睡不着,起来发现电脑空着,立刻忘记了病痛,上去开机练级。
我的刺客在游戏里往复冲杀一个多小时,经验值不停上涨,我却越发感觉空虚。
最后我干脆看着屏幕发愣。
大学就是这样。别看我写的热闹,其实有事干的就那几天,其他时间我们基本在愣神。
一群蟑螂仿佛感觉到了我的孤独,也就着亮爬到屏幕上陪我愣神。
837.
那段时间还值得一提的就是我们和蟑螂的关系。
这些东西在宿舍落脚不到一星期,已经繁殖了好几代,经常爬得到处都是。
有时候还爬到人身上。
蟑螂爬过皮肤的感觉有点像水银划过,轻柔而冰冷。
如果你觉得冰冷不可信,我认为那可能是心理作用。
838.
我们尝试过各种方法消灭它们——清理垃圾,洗床单。
有一次还把所有桌子都拉出去用水冲洗,然后点着报纸仔细烧烤每个角落,最后再用烟熏。
然而事后不到俩星期蟑螂群又繁荣如旧。
“我X,三系全免,魔法无效——咋办?”
我们只好放弃,跟它们共存共荣。
839.
那天晚上,我看着屏幕上越聚越多的蟑螂,忽然觉得一切都很扯淡。
试想,如果有一种高级生物此时正在观察我们,在他眼里,我们跟蟑螂的差别必定有限。
我们也是从五湖四海,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来到这里。
我们也是一有机会就朝着有光亮的方向前进。
我们也是终日碌碌,却不知在干些什么。
这样想来,丫看着一个低级生物面对着一堆低级生物发呆,说不定会感觉很可笑。
就好象我们看见猴子捉蚂蚁一样。
840.
这时候老罗也醒了。
他鬼叫一声从上铺跳下来。
原来是蟑螂爬到他的脸上。
“我日这叫过的什么日子……”老罗抱怨着,但也无可奈何。
老崔也被他的叫声惊醒。
这下我们三个都睡不着了,只好围坐在那里聊天。
“有烟吗?”老罗问。
我们搜遍各个角落才找到一个烟盒,打开一看,还有一根。
于是我们仨就坐在那里,一人一口轮流抽着一根香烟,如同以前的N个不眠之夜。
吞云吐雾间,我又觉得生活是如此真实而快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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